桂林,一本大书,古朴,厚重,隽永。清人曾吟咏:“桂林山水天下无,青罗碧玉色色殊。突兀一峰冲天衢,万笏千笋平空铺。”山有水则活,无水则枯,桂林自然也不例外。但见奇峰峭壁夹峙着这道漓江,碧绿如玉,清澈如镜,即使一条小鱼游动,也会留下清影。江中小鱼无拘无束,怡然,根本不理会游船这一庞然大物,一切早习以为常了。怡然够了,小鱼便摇头摆尾,倏尔远逝,也没有搅乱青山倒影,我与游船不经意就在青山顶上行了。
清人曾吟咏:“桂林山水天下无,青罗碧玉色色殊。突兀一峰冲天衢,万笏千笋平空铺。”读来字工句琢,可不免有些空泛,有些平平,缺少一点个性与灵气。还是唐代韩愈“江作青罗带,山如碧玉簪”诗语,形象、清新,毕竟一代文学大家,大笔一挥就文起八代之衰,自是不同凡响。
已然不同凡响,后人暗里便走终南捷径,对前人一再地借鉴模仿,那位清人即是。独辟蹊径,自出机杼,谈何容易!
漓江奔流中一转身,便善解人意地环绕桂林城了,我登江船慢慢游览。一座座山岸边耸立,不甚高大,常常一峰独矗,显示了桂林山水特有的神韵。漓江清澈见底,伏波山、叠彩山、南溪山、七星岩,竞相倒映江中。随着江水波动,山也不由自主地粼粼波动,以致我与游船也粼粼地波动了。
波动中,一山露出一弯透亮的缝隙,渐渐愈来透亮愈大,最后透至极致,竟形如满月,无疑是象山了,名副其形。真不知造山运动中,地球是怎么独出心裁,灵光乍现,鬼斧神工出这番形象,让人类凭着智慧从头至尾地欣赏,欣赏不足,还异想天开地附会上玉皇神象的,也不管玉皇大帝那儿有没有神象。
其实,地球独出心裁,人类异想天开,全在此洞,不然,与普通山冈无异。上次我来,曾岸上近观,洞中江水流过,洞影如月,便称水月洞了。古往今来多少文人雅士纷至沓来,就连没来的南宋大诗人陆游,给桂林友人七首《诗札》,也被好心地镌刻洞壁,以壮文色。
与陆游同时的张孝祥是亲自来了,且做了安抚使。安抚之余,洞旁筑朝阳亭,更以亭名而名洞。我不知因何而名,有何寓意,猜想他一定意得志满地刻石而去。孰料,范成大步其后尘而来,总觉“水月洞剜漓江之麓,梁空踞江,春水时至,湍流贯之,石门正圆,如满月涌,光景穿暎,望之皎然,名宾其实旧矣”,故在其刻石对面再题刻《复水月洞铭》。终归仁者见仁,智者见智,两位诗人给象山留下一段佳话。
说到底,桂林多山,象山尤以天然洞穴而独领,堂而皇之当仁不让地做了桂林城标志,以形象代言,别山无以取代。
独秀峰,顾名思义,一峰独秀,横竖没有连绵起伏,也没有来龙去脉,孤零零状若一株粗大春笋。亿万年来心安理得的笋于这方天地,从不孤傲狂妄地梦想挺拔成珠峰,那实在不关它的事。
正因独秀,很容易引人遐想,遐想好了便题刻石上,以为不朽。如“昆仑天柱山”、“冲天砥柱”,比比皆是。尤其“南天一柱”四字,磅礴榜书,劈削山石,镌刻出笔锋墨韵,字划间充盈着独秀峰巍峨峭拔擎天立地之概。记不得书者何人,若胸中无万丈豪气,大概难挥如椽巨笔。
近年,在岩壁钟乳覆盖处,发现一方刻石,为南宋桂林知府王正功《劝驾诗》。所谓劝驾非规劝,而是礼贤下士,是一首“鹿鸣宴诗”。“共醉生前有限杯,浇我胸中今与古。早知富贵如浮云,三叹归田不能赋。”诗人年近古稀,历经人生坎坷,,回顾苍茫来路,不觉心底生发无限惆怅与愁怀。就在诗中,慨然写下“桂林山水甲天下”句,流传至今,成为咏叹桂林的绝笔,不是广告的广告,当为诗人始料未及。
更多石刻似乎没有如此幸运,禁不得风雨沧桑与时光琢食,早漫漶不清了。就是独秀峰下靖江王府,虽为明太祖朱元璋所封侄孙藩王府第,以“屏藩帝室”,四百余间建筑极尽奢华,至今也只些雕花栏柱与基石柱础,完全物是人非。